神,一言不发

罪,并不是一般人所想见的,如欺诈,盗窃,而是一个人经过另一个人的人生,却忘记了留在那里的雪泥鸿爪。

神,一言不发

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,看到了上文那句话,发现出自远藤周作的《沉默》,便买来读了一读。这本书是远藤周作的代表作,在他去世的时候,选择了两本书与自己为伴,这两本书都是他自己的作品,一本是《深河》,另一本便是《沉默》,可见,作者也十分牵挂这本书。

整本书讲了一个宗教故事,具有浓厚的天主教气息,来自葡萄牙的神甫前往日本,身负寻找自己的老师和在日本传教的任务,日本在此时极度排斥天主教,想排除西方各国对自己国民的思想控制,大量捕杀天主教徒,用酷刑迫使教徒弃教,用书中的话说,天主教在其他国家能开花,但在日本这片沼泽却无法扎根,天主教对日本来说就是“丑女的爱慕”,而“丑女的爱慕”会给男人带来负担,制造烦恼。

神甫的老师也是神职人员,深受神甫的尊敬,但有一天神甫却被告知他的老师在“穴吊”(一种刑罚,捆住人的手脚,将人吊在房顶,并在耳后打洞放血,让人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痛苦)的折磨下选择了弃教,他不能相信,决心前往日本调查老师的踪迹,并在日本寻找天主教的残留教徒,为他们带来信仰的曙光。神甫选择了一个叫吉次郎的日本人当做向导,这个人物贯穿了文章始终,书中将他描述成了一个信仰天主教的弱者,他虽然是信徒。但在官差威胁下,也会毫不犹豫的弃教,他是一个软弱与刚强的结合体,性格处处充斥着矛盾,我认为塑造的很成功。在神甫到达日本后,留居与一个渔村之中,这个渔村的遗民都是天主教徒,在见到神甫之后,异常激动,但因为日本的现状,神甫必须隐藏起来,村民要小心翼翼地隐藏这份感情,村里生活条件恶劣,神甫每天都要躲藏,对抗虱子,吃粗粝的饭食,与之前在葡萄牙的红酒面包天差地别,但不久之后,神甫藏在村子的事被告密了,是谁泄密呢?读者也会疑惑,作者在这一阶段并未展开这一细节。在官差到来之后,掳走了一名人质,另有三人前去谈判,官差只想让他们弃教,只需要践踏圣象,哪怕只是形式上的,但三人根本不愿妥协,也不远说出神甫下落,最终被处以“水磔”(一种刑罚,将人绑在柱子上,置于海岸,让海水不断冲刷人体,几日之后便会被折磨致死),神甫第一次产生了动摇,面对这些像牛马一样劳动,像牛马一样死去的底层人民,神甫产生了疑问,为什么主要赐予人们这么多的苦难?为什么天地之间只有沉默?为什么殉道者的死亡如此平静,不值一提?

之后吉次郎找到神甫,坦白是自己告密,希望能在神甫面前忏悔,但神甫憎恨眼前这个男人,拒绝了他的请求,之后吉次郎照顾神甫,为神甫寻觅吃喝,但他又一次背叛了神甫,神甫被官差带走了,这时,神甫想起来耶稣对犹大说的话:去吧,去作你所作的吧。神甫并未能完全把握这句话中的感情。神甫开始了长期的囚牢生活,在这段时日,他目睹了教徒的悲惨生活,目睹了人像牛马一样在烈日下被斩首,尸体随处丢弃,但令他感到奇怪的是,他并没有被施以酷刑,生活条件反而还在改善,他很快意识到,这是腐蚀他精神的手段,他拒绝了一日三次饭食供应,拒绝了柔软的草席,虽然依然会疑惑为什么神一直保持沉默,但在这种平静,悠闲的生活里,神甫继续坚定自己的信仰,熬过一天又一天。

但很快,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到来了,神甫见到了他弃教的老师,老师现在以日本人的身份生活,继承了死去的日本人的妻女,他劝说神甫弃教,成为对日本有用的人,神甫根本不接受,也不能相信曾经信仰坚定的老师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,但他很快就明白了,一日夜晚,几个信徒被处以“穴吊”之刑,神甫只能听到他们此起彼伏的呻吟声,只要神甫践踏圣象,宣布弃教,这些人就可以得救,神甫犹豫了,主会拯救众人,但他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,如果弃教,就能拯救眼前实实在在的生命,教义究竟是什么?不是使人获得幸福吗,为什么眼前只能看到痛苦?最终,神甫蜕变了,他弃教了,那几个信徒也因此得救,一切平静,施以救赎的人没有任何光芒加身,以往那些殉教者的死亡,只有无尽的沉默做旁白,神甫看清了,主的容貌在他心中由绝对的美变成了他脚下圣象上那张痛苦,变形的脸,就是那张背负了所有人践踏的脸,主在人们受难时保持沉默,在圣象遭到践踏时又背负一切,这很矛盾,也很荒诞。神甫的信仰经历了崩塌与重建,他依然信仰着天主教,但他超越了形式上的束缚,在最后吉次郎找他忏悔时,他作为“弃教的保罗”却给予了吉次郎只有神职人员才能给予的奥迹,神甫最终得到了他的答案:“那个人并非沉默着。纵使那个人是沉默着,到今天为止,我的人生本身就在诉说着那个人。”

我认为神甫最终得到了救赎,他回到了主的身边,抛却了对主的怀疑,坚定的践行自己内心的教义,远藤周作认为在结尾神甫对天主教教义的认识更接近天主教的教义,我对天主教知之甚少,但我觉得最根本的教义是人的幸福,对可能存在的神明更多的是怀有敬畏,但作为人,对整个人类,不可能始终保持沉默,神可以一言不发,但人会永远保持诉说的状态,人性会时时提醒我们谨记留在他人内心的雪泥鸿爪。